「您为什么想成为爵士呢，女士？」
「老头子给我指了一个不学无术的，油腻的纨绔子弟——他看上去就像你一样！我很厌恶他，于是在订婚之前逃离了我的国家。我想，我的父亲总不会将一个尊贵的爵士，再度许配给那家伙。」
「长得和你讨厌的人很像？那可真是抱歉。」微微弓着背的男人耸了耸肩，「不过看来您原本就有一个尊贵的身份，不知道我能不能知晓您的芳名。」
「我的父亲姓斐科拉。希望你不要这么称呼我。」
「那好吧，洁黛特爵士。」
「你说什么——」
「很配你迷人的眼睛，第一次见到，就让我想起曾经镶嵌在骑士勋章上的宝石。」
女人叹了口气。要不是她非要猎杀那个魔女，她当时就把这花言巧语的酒鬼枪杀了。
走在夜中的村庄小路上，被称为黑骑士的男人忽然停下了脚步。
「洁黛特爵士——哦，很抱歉。虽然我很想和您立刻启程，但是我觉得这种样子很不体面。」
「你也关心体面不体面？」
「当然了，爵士，我也曾经接受过国王的册封，我实际上没有我现在这样不堪。」
「好吧。」异乡人挑了挑眉，「给你五十个金币，去买一身合适的铠甲。我想你既然被册封为骑士，那总不至于常年穿着长袍，像龟缩在高塔里的蛆虫。」
男人去的快，回来的也快。斐科拉的千金靠在一棵月桂树下，用手百无聊赖地拨动和月亮同为窃夺而来的秀发。
这个时候，她感觉到头上树枝剧烈地晃动了一下，她抬头看去，能看到一双银白的金属靴子正踩在枝头，是换了新行头的佣兵。
「你要把树压塌了。」
「抱歉，」男人挠了挠已被修剪过的头发，他们变短了，但依旧卷曲而泛起黑色，像是一把被整理好的海草。除此之外他也剃去了胡子，这让人发现，他出人意料的年轻，就像是十几岁的少年，让爵士觉得他现在更像自己的弟弟了——可惜，一样不学无术。
「你叫黑骑士，却换了身银盔甲？」
「为了让你能随时看到我，洁黛特爵士。前方的路很危险，你要时刻跟随在我身边。」
「听你这句话，我倒真像个弱不禁风的贵族小姐。」
「异国的花朵因为水土不服，栽种到这片土地上总是格外娇嫩。」
「也很容易死去。」女人摇了摇头，她不愿意跟这人废话，「走吧！」
用了两天的时间，他们翻越了约卡斯塔山。黑骑士看起来很不清楚路该怎么走，如果没有她从酒保那里买来的地图，恐怕他们已经被困在山中。
不过，她倒是开始相信一件事。男人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，嬉皮笑脸，但是身手极为矫健，甚至总在她看到怪兽，还没来得及拔枪之前，他就已经暴起急冲，将那怪兽劈为两半。
托他的福，他们从来不少食粮。
她暗自佩服男人的勇武。自从离家出走后，她四处游历，也遇到过不少勇士，他们其中顶尖的人物也不是没有见过，却没有一个有他这样的力量和速度。
男人的技巧很简单，就是冲到近处，找到弱点直接杀死，动作干净利落，不像她认识的贵族剑士们——他们的招式花样繁多，像是莎草纸上将文字包裹住的华而不实的曲线。
他也是剑士。他使用的剑能让爵士觉得他堪堪配得上「黑骑士」的名字，那剑是黑色的，看上去稍显破旧。它是一把罕见的，具有魔力的剑，平时都是一把短短的匕首，但是每当他念一串她听不懂的咒文，这匕首就会变成巨剑。
时值正午，骑士独自猎来了一只野猪。
骑士独自承担了所有的烹饪工作，她只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。他很熟练，像是经历过许多野外历险，而他身边随身携带的小袋子像是别有洞天，她见过他从里面掏出许多东西，钱币，药水，暗器，还有盐和胡椒的瓶子。
那也是被魔法加持过的东西吗？
在烤野猪的时候，他们开始闲聊。
男人说这把剑和他曾经的盔甲是被一起打造出来的。
「那你的盔甲呢？」
「没有酒喝，就当了。当了不少钱！不过很快就花光了。后来我才发现，我在赌场里是常胜将军啊！……早知道，就早点去赌了。」
女人看他的眼神更厌恶了，但黑骑士早就习惯了这张俏丽的脸上所露出的轻蔑神情，她越厌恶他，他越是笑。
骑士一边与她闲聊，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。他用匕首割下野猪的肉。女人发现他胃口极好，本来她觉得这野猪体型过大，却没想到骑士一个人就能解决大半只。
「我想起我在找你的时候，有个农妇说要赢了你，你才肯开口说话。」
「没这事，只是之前来找我的家伙里没有你这样的美人，有些家伙比我身上还臭，我自然不愿意搭理他们。」
被这样轻佻的语调夸赞，她也难以高兴起来。于是她又说：「那你总是赢？」
「我从来没输过。」
「你都赌什么？」
「什么都赌。斗兽，骰子，棋牌，我总是特别好运。」
「我也总是好运。」碧眼女人说。
「不如来赌一把？」男人的眼睛亮了起来。他的眼睛是灰色的，不深也不浅，像是浓雾的深处，总让人觉得混沌，难以捉摸。
「怎么赌？」
「我带了骰子……」男人又笑了起来，从腰间的袋子里掏出三个骨制的粗糙骰子。
碧眼女人实在是大感意外：「你可真是嗜赌如命。」
黑骑士说：「那你赌什么？」
「要是我赢了，之前的约定不算数，我……我……」
毕竟受过上流教育，这种事她从来不说出口，因而异国的千金低下头去，洁白的双耳动了动，像是两枚小小的花苞，泛上淡薄的桃红色。
「你不跟我上床？」
「……差，差不多吧……」
「你就这么讨厌我啊，金发的洁黛特？」男人像是受了打击，连眼角都耷拉下来。他少年般的面孔总是透着一种天真，是一个让人迷恋的浪子。
翠绿的眼睛眨了眨，看向对面的骑士。非要做那种事不可吗？她想，即使没有钱，就凭着那张脸，他都能找到许多爱慕他的女人。
「倒也不是，我就是不想跟刚见面不久的男人……呃，尤其是不太喜欢酒鬼和赌徒。」
男人刚耷拉下来的眼角又抬上去了，他笑的时候，总是露出两只虎牙的小小的尖，这使他更是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判若两人。
「那我戒了酒，从此也不再赌，爵士愿不愿意？」
「……你戒的掉？」
她刚说完，像是发现了什么，又急切地低下头去……
要是按平常的发展，她本该回答的是：「那也不行！」
「当然。我最爱的便是美人，尤其爱你这样有一双笔直修长的腿的女人。我就赌这个吧，大小姐，假如我赢了，你脱下靴子，让我看看你裸出来的双腿如何？」
「……想都不要想！」
「我说啊，」男人乞求般地看着他，「我的女士，我就是看看，我保证，我就站在这里看，绝对不会动。这只是个小小的要求……还是说，你怕输？」
「我才不怕输！」
「那好，你就是同意了？」
「你这该下地狱的色胚……」
他们连续投了二十次骰子。前十九次，碧眼的女人都没有赢过，可她总是说不算数。黑骑士也很坦然，说，那再来一次，于是在第二十次，她还是输了。
「这把也……」
「大小姐啊，平常都说同样的事情不能超过三次。这已经是第二十次了，第三十次你也不会赢的，你打算在这里赖账到明天早上吗？国王在封爵前会派人打听受封者的风评，到时候我就到处说，金头发绿眼睛的女人都是骗子，你连输二十次，还不履行赌约。」
碧眼的女人愤怒着说：「你这是威胁我吗，黑骑士？」
「我只是不想拖延赶路的时间，爵士。」
于是，心不甘情不愿地，女人在骑士面前脱下了深红的皮靴，**的双足被她轻轻地放在枯朽的树叶上。
骑士站起身来，湿润的眼睛从大理石雕刻般的天然造物上逡巡扫过，他嘴唇抖动，喉结也颤动，喃喃自语着：「真美……雪白的，像是精灵一样……异国的洁黛特啊，真美，真美！」
精灵般的女人低垂着头，炫目的金发挡住了她羞涩得几乎要将血滴出来的面容。太阳透过叶子的缝隙照射到她温暖的肌肤上，像是成就了神赐的血肉，夺目地附着在纤直的胫骨和腓骨构成的支架上。
「你看够了吗？」
「看够了，却也没有看够。」黑骑士的嘴唇依旧抖动着，他像是在幻想着亲吻这双腿的场景，「神为我作证，这是我见过最美丽的腿。这样，我最丑陋的腿和最美丽的腿就都见过了。」
她脱下靴子的时候很磨蹭，穿靴子却极快。等她穿上靴子之后，黑骑士又带着她开始赶路，但是千金小姐脸上的绯红却一直不曾消退，像是被葡萄酒抹过了一遍似的。
但是他遵守了约定，他连碰触都不曾。
在约卡斯塔山之后，紧连着就是特尤莫山。特尤莫山的风景与约卡斯塔有些不同，满山都是低矮的深色树木，远远望去，不像森林，而像苔原。苔原们包裹不住山上突出的巨大石块，它们呈现大片大片的灰褐色，像是丑陋的斑，像是翠绿的外衣被撕裂了，露出里面突出的骨骼。
「看起来比刚才那座山更难爬。」
「应该是的，」黑骑士说，「恐怕要四天吧……要多久才能到达森林呢，还要渡过一条河。」
「这里没有可以雇的马车或者畜生之类的吗？」
「没有，大小姐。这里的山都很陡峭，即使是最擅长攀岩的动物，都难以过去。这也是此处人迹罕至的原因之一。不过连这座山都爬不过去，是无论如何都到不了王国的边境的……更别说猎杀林中的魔女了。」
骑士顿了顿，「不过呢……」
「看来你有好办法，黑骑士？」
「有是有，但是我怕我的雇主也许不愿意。」
「你还是少说废话吧，佣兵。」
骑士耸耸肩：「那好吧。我就直说了。我毕竟是骑士，骑士总有自己的坐骑——」
「你有坐骑？我从没见过你牵马。」
「不是马，但是比马更加好用。爵士，你听说过『九翼兽』吗？」
「九翼兽」……
「你这不起眼的家伙，居然还能使役幻兽吗？我可听说过，只有从小接受训练的专门的召唤师才能使役幻兽……」
「我从来没说过，我不是召唤师。」
「你不像是在高塔里住过。」
「我受神恩宠，不需要在见鬼的地方修行，也能使役它们。不过我能使役的幻兽很少，只有十几只而已。」
「最粗笨的学徒也能掌握二十几只吧？」女人不自觉地嗤笑出声。
骑士叹了口气：「大概是我比他们更笨？」
他停止了与碧眼女人的争辩，将匕首从腰间拔出，将其幻化成大剑之后，又念了一串她听不懂的咒文。
女人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，周围突然刮起的狂风将男人的披风吹的猎猎作响。
随后，从他的身体中……没错，从他的身体中，像是一只无形的手从他体内用力拽出来似的，在男人极度痛苦的表情中，一只巨大的，比男人还高的怪兽被扯了出来！
骑士一把搂住他雇主的腰，将还处在惊讶之中的大小姐抛上了九翼兽的脊背，随后自己也爬了上去，不由分说地坐在了女人身后，双手抓上了九翼兽的后颈。
在她的耳边，她又听到男人轻声耳语，全都是她听不懂的字句。
「抓好了！」
她弓紧身子，闭上眼睛尖叫了一声。九翼兽一跃而起，身侧的四对翅膀展开，往布满苔原的山顶飞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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